从北京机场出发,十来个小时后,你会到达一个融合了50%神话传说、30%建筑美学、20%山盟海誓的地方。当你从飞机上俯瞰这片蓝白相间的岛屿时、那就是希腊。
来时的路上,我问鲁豫关于希腊的想象,她不假思索地说,蓝与白。的确,这个把蓝白色用尽的国度一直在用最纯粹的姿态被认识,被记得,被想念。而伴着飞机落地的声音,鲁豫与希腊的相识也真正开始了。
与雅典的初识是从阳光明媚的早晨开始的,目的地是卫城。
这座建立在孤山之上的宗教建筑在整个城市巨大的肌理背景下显得尤为壮观,壮观到无论你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只要抬起头就能够看到它最为骄傲的帕特农神庙。
穿过噪杂的市区,走过杂草丛生的小径,站在卫城脚下的鲁豫突然变得安静了。雅典娜女神的铜像屹立在山口,轮廓鲜明的脸部,仿佛是天神创造的尤物,散发着一种高贵而略带忧郁的气质。走在卫城的石板路上,如果你细心观察,会发现脚下的每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理石台阶都有着独特并且互不相同的图案。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雅典,随便一块石头都有可能是千年文物。
再往前走不到10 米,映入眼帘的就是伊瑞克提翁神殿,如果你见识到它的壮观,相信无论多么挑剔的你都不得不佩服他们对建筑美学的理解与坚持。
伊瑞克提翁神殿的南端有6 根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少女石柱,她们长裙束胸、轻盈飘忽、头顶千斤、亭亭玉立。由于石顶的分量很重,6 位少女为了顶起沉重的石顶,颈部必须设计得足够粗,但是这势必会影响美观。于是建筑师给每位少女颈后保留了一缕浓厚的秀发,再在头顶加上花篮,不仅成功地解决了建筑美学上的难题,也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对他们的坚持有了更深的思考。
手指从斑驳的墙体上划过,阳光洒在鲁豫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平和。
相比纯净质朴的自然风光,显然宏伟壮观的人文建筑更让她震撼。她缓缓地,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如今再看这座气势磅礴的建筑,你很难想象它来自一场争夺。”
在古希腊的神话中,人们在爱琴海旁边的高山之上建立了一座新城,雅典娜希望成为它的保护神,而海神波塞冬也想获得归属权。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女儿,神王宙斯最终决定,谁能给人类一件最有用的东西,谁就能做新城的主人。于是,波塞冬用三叉戟敲了敲岩石,一匹象征战争的所向披靡的战马从里面跑了出来; 而雅典娜用长矛一击岩石,石头上立即迅速地生长出一株枝叶繁茂、果实累累的寓意和平和丰收的橄榄树。在战争频繁的希腊,相比战无不胜的武器,人民渴望的也只是一点安逸而已,于是雅典娜用一种智慧的方式成为了新城的保护神。
如果说这是一场智慧的较量,我更愿意把它比喻成女人与男人之间的斗争,在宙斯所掌控的父权时代,雅典娜用一己之力改变了一座城的命运。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1999 年的鲁豫。那年秋天,凤凰台策划了一档栏目叫《千禧之旅》,意图带领观众游历四大古文明发源地和三大宗教发祥地,一起探索、破译古文明的演变和兴衰。鲁豫负责的是伊拉克、伊朗和约旦。然而在入境伊拉克的时候却遇到海关无休止的、蛮不讲理的盘查,直到傍晚依然没有结束。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鲁豫拨开众人走到了海关人员面前,用流利的英语铿锵有力地与之交涉。
“你是不是确定要再查一遍?是不是这一遍就能够彻底排查并意味着如果没有异义我们就能顺利通行?”海关人员瞬间被这个纤弱的、涨红脸的姑娘吓坏了,他很难相信这个小姑娘的眼神竟然可以如此锐利。他木讷地点点头说“你可以走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温婉的、纤弱的、淡然的鲁豫竟然能在一瞬间爆发如此强大的力量,这个谁都没有见过的鲁豫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并为之鼓掌。然而,顺利离开的她坐在副驾驶上却哭出声来,并不是因为她害怕,而是她突然领悟到自己竟然是会被改变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个样子。
直到现在提起这件事情,她依然忍不住自责当时的自己有些鲁莽:“我不太喜欢自己那个样子,就是你们认为所谓的那个勇敢的样子。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被改变的,但你不得不承认,在极端的环境下,你是会被激发出一种很强硬的连你自己都不能欣赏的气质,就像这一次的勇敢。”如果这是双子座特有的纠结,鲁豫更要感谢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如果没有那次意外,相信她永远不会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有多大能量;如果没有那次的义无反顾,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天空塌陷之后,原来还可以走更多更多的路。
雅典的城市建设并不奢华,但街道却展现出一片安静悠然的迹象,多了一份悠闲和随意。也许是生活在众神的注目下,希腊人比其他地方的欧洲人更加朴实。即使到了晚上,集市里的摊贩在出售的商品上盖了一层塑料布就可以回家,第二天白天打开塑料布继续营业而不用担心是否被盗。
究竟要如何定义这座城市呢?
关于英雄赫拉克勒斯那12 项不可思议的任务?帕修斯神奇的梅杜莎之盾?令无敌阿基利斯丧命的脚后跟?使永恒之城特洛伊陷落的木马计?这座城市最不缺少的就是传奇。
不仅如此。
如果你知道悲剧家欧里庇德斯、喜剧家阿里斯托芬、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在这里诞生或居住,你就会明白,这座城市的静谧与祥和深不见底。
然而,如果你问谁是雅典最可爱的人,他们都会异口同声地告诉你是宪法广场上的卫兵。如果说身高2 米左右的他们在广场巡行本身就是一道风景,那他们穿上民俗服饰之后的样子简直可以用滑稽来形容。红色的贝雷帽、宽摆的裙装、套着长毛袜的羊毛裤、带有毛绒球装饰的木鞋,当这些莫名其妙的元素被放肆地融合在一起并配合着特定的高抬腿和摆臂,你就会理解,雅典人的幽默总是出其不意。
从议会大厦顺着主干道往南走两三分钟,你就能看到希腊的国家花园。
高大的叫不上名字的灌木矗立在道路两旁,蝉鸣与鸟叫让你有种置身热带雨林的错觉。面积并不大,植被也不是特别丰富,但特殊的园林设计却让你有种安然的自在感。
坐在树边的休闲椅上,呼吸着清新甚至夹带了一丝微甜的空气,我问鲁豫对这座城市的看法。她缓缓地说:“温和。”的确,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单独的个体一样存在着,没有高高在上的孤傲,没有不可一世的招摇,没有浮躁喧嚣的吵闹,甚至连一座城市起码应有的特质都是淡然的、无声的,但你总是能在某一个转弯被震撼到。
如果罗马能让你热血沸腾,巴黎会让你神魂颠倒,那雅典一定是让你最沉默的那个。远处山顶上的卫城像个年迈的老人一样安详,帕特农神庙在这座连空气都充满了历史的城市中间安静地屹立着。如果每个人都有一座与之相符的城市,那温和的鲁豫自然是属于雅典的。
我清晰地记得,2002 年鲁豫采访杨钰莹,所有人都想知道更多关于赖文峰的事情,所有人都在期待一个回答。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我会用怎样的方式去和她恰当地沟通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直到鲁豫开口,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意义的靠自己的宽容和性格美去打动对方,让他们放下戒备坦诚地倾诉自己。鲁豫问的是:“那段谈恋爱的日子,现在可以去回忆吗?比如说这是一段什么样的感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事中有一些是可以跟我们分享的吗?”如今再次谈到问题,鲁豫依然是这个方式。
“这十年来,我从没刻意地想过要变成什么样的人,而且无论怎么改变,骨子里的东西也会一直在。从性格而言,我并不擅长尖锐,即便你尖锐了,你最终能够呈现的也只是一个唇枪舌战的过程而已。你以为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就能得到一个爆料式的回答吗?不会,你永远不会让对方说出他不想说的话。你能做到的,也只是让他放下防备。每一次的谈话,对我们而言都只是一期节目,而对他们来说却是一段生活。所以我永远不会让自己变得尖锐,变得凌厉,我希望我是温和的,我希望别人眼里的我是温和的,这就是我的一种坚持。”
如今,《鲁豫有约》做了将近十二年,没人知道过程中的辛酸。我问她坚持的路上有多苦,温和的她也只是笑笑,然后略有所思地对我说:“很苦,但我觉得每个想过放弃的人都不会真正意义地选择放弃。而且我一直坚信,重复是有力量、有意义的。越是茫然的时候我会越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我享受那种冲击之后的豁然开朗。”
即便是在媒体环境如此复杂的今天,她依然以不变应万变的智慧出现在黄金档的屏幕中,并且让人有种熟悉的温暖。
也许真的如她所说,越是纷繁复杂的时候越需要一些纯简熟悉的东西存在,而《鲁豫有约》就是一种这样意义的存在。
科林斯运河,一段陆续修建了两千年的古老运河。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以后,你能看到的除了清澈到足以倒映天空的海水以及金色刺眼的沙滩之外,积雪的群山更是让你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千帆过尽,圣托里尼岛是我们这次旅程的终点。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西下,鲁豫走在那些可爱的蓝白相间的小房子中,高高低低的之字路,上上下下,背影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鲁豫最欣赏的人是三毛。那个年代,三毛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让她知道了生活还能以另外一种姿态存在。三毛让鲁豫爱上了旅行,也懂得了什么是放下。
在圣托里尼岛上穿行,总是有种置身于童话世界的错觉。生活在岛上的希腊人用最纯净的蓝白色在爱琴海边的黑色悬崖上建立起一座座童话似的房子。鹅卵石铺成的地板四季清凉,白色的墙壁上爬满了玫红色的三角梅,每个房间都有洒满阳光的露台。在爱琴海的阳光和蓝色大海的衬托下,它们总是让你不由得多看几眼。
这里好像有一种魔力,无论你是来自行色匆匆的商务区还是紧张到小心翼翼的写字楼,只要到了这里,都能够安然地睡到自然醒。安静地看书、日光浴、听风吹过的声音,当然,还有看夕阳。
因天然陡壁而闻名的伊亚是圣托里尼岛看日落最棒的地方。海风轻抚过叶轮,风车缓缓地转动,吱吱嘎嘎的响声让这座小岛多了一丝与世隔绝的原始气息。这时候的圣托里尼岛突然安静了,无论是阳光还是海风都瞬间温柔了许多。
坐在石阶旁边的鲁豫,突然看到一只可爱的小猫,她把手伸过去,它马上把头凑过来在她手上轻轻地蹭着。她浅浅地笑,海风吹起她的短发,那一瞬间的她,纯美得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如果让我摘选一些生动的词来描述鲁豫,除了勇敢与温和,我想最不能少的就是随遇而安。
这个从来没有刻意设定过目标的女人甚至连三天之后的事情都不愿多想,骨子里有宿命和悲观的情绪,生活中却依旧昂扬,在执着与放下之间自由地取舍。
我问她未来十年关于《鲁豫有约》的想象,她也只是淡然地笑一笑,并不觉得这是个多么恢弘的梦想。她不急不缓地啜着一杯地道的希腊咖啡,缓缓地说:“如果十年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意气风发地告诉你,我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成为什么样的人。长大之后我变得越来越平和,多了一份随遇而安的豁达感,依然积极,但心却平静了许多。”
有风吹过,她说这些的时候不得不提升一个语调但语气依然温软。耳边的音乐似有若无,海浪冲击峭壁的声音缱绻于海面,潜藏在心底柔软的脆弱突然不可遏制地倾泻而出,涌进没有边界的爱琴海中。
没人能够素描出她的下一个十年,就像她也不清楚明天会发生什么一样。关于未来谁都没有发言权,但至少有人记住了她的今天,勇敢、温和、随遇而安的今天。